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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亲提供]胡传枢:焦仲卿和他的妻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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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胡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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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16-08-02
— 本帖被 胡宁生 从 文化艺术 移动到本区(2016-08-14) —
    作者介绍:
    报人胡传枢是泾县溪头都“龙坦胡氏”人,其父是《文汇报》创始人之一的胡惠生。胡传枢1938年之江大学毕业后考入《文汇报》任助理编辑、编辑。《文汇报》停刊后进入《大美晚报》任编辑、翻译。抗战期间,曾任上海《华美日报》总编辑。抗战胜利后担任中央社上海分社编辑、《华美晚报》总编辑直至解放。
    由于受到叔祖父胡怀琛的影响,胡传枢年少时,就十分爱好文学,他在高中时即开始撰写文艺作品,刊载于报刊杂志。胡传枢的文学作品不少,且已由其子女编为胡传枢文集共三卷,第一卷为小说;第二卷为散文、剧本;第三卷为杂文。这是胡传枢根据长篇叙事诗《孔雀东南飞》所演成的一篇小说,叙述的是刘兰芝和焦仲卿这对恩爱夫妇的爱情悲剧。
    此篇小说曾刊载在1939年的《文心》月刊之中。
(一)

    是交了秋的时候了。夏天的热炎已不再像钢针般地刺在人背上作痛。这村子的四周已似乎显得特别寂静。那五进瓦屋前的一注流水,倚在高山的怀抱中,流得特别宁静。
    除了那小溪的汩汩声,和着织布机的合奏外,这四周确是异常宁静的。落叶飘飞到溪水面,有时也发出微弱的声音,但那不过如深夜的一声叹息,有些儿使人感觉到惨然,尤其是在这已经交了秋的季节里。
    然而在过分的宁静之后,人们希望能得到一些儿烦嚣;这似乎是人们的本性,凡一件事过分长久之时,总喜欢换一换空气才好;何况兰芝的心内正有着很多的事情,像火山的爆发已经到时一般地需要向人吐露一番。于是,她希望溪旁的山径上,能送来一阵马蹄声的烦嚣,——那便是府吏焦仲卿的归来。
    但她的环境是那么值得可怜。母家是离得那么远,而且对于一个已经遣嫁的女儿的回来是不会感觉到十分欢迎。她独自地整天地守着布机;丈夫是整天地耽在县里,因为公事忙,竟致十天半月不能见面。那小姑虽然有时也到布机旁来站立一会,但她那尖刻而老不在似地,瞧不起兰芝的情态是再也显露不过的。婆婆呢?那已经年逾六十的老太婆——别说一句没良心的话——真是老不死。他一看见兰芝的脸便出火,整天地祗是骂,骂她懒,总管她是在雄
    鸡一开啼,太阳刚露脸时,便起来梳洗,而开始工作,至深夜,月儿如蒙蒙后时才敢上床安息。
    更甚于此的,便是那老太婆的故意找憋扭。对门那秦家的第二女儿罗敷,常过这儿来,和那老太婆谈起来,老太婆是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一些没油盐的话,可是她的结论,老是长长地叹口气:
    “唉!这懒东西,真是家门不幸!”
    那罗敷附和着的叹息声使兰芝心内难受,在兰芝心目中,那名叫罗敷的女子简直是狐媚子,她简直是个不要脸的家伙。因为她老是那么捧着老太婆,说她有福气,甚至涎着脸要认她作干娘,而且常以羡慕的神情说:
    “一生一世,有这样一个干娘真是福气!”
    于是,那老太婆不由得心花怒放,恨不得立刻便给她一些见面礼,叫她声干女儿,虽然她总是说客气话,什么‘不敢当’啦,‘折煞老身’啦!
    实在的情形是怎样,兰芝很能明白。上次那做府吏的她的丈夫回家时,在竹篱外的一幕她是亲眼看见。那真是祗有不要脸的女人才做得出,一听见府吏的马蹄声,那罗敷便站在门口远远地等待着,而在府吏下马的时候,那罗敷迎上去的忙乱真是兰芝最看不入眼的。府吏焦仲卿究竟是好的,是个正人君子,他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赶忙地在外面便喊兰芝,要她快些开门;这样才使那不要脸的罗敷倒退三步,嘘口气溜进了屋子。
    如今兰芝在一个简单的家庭中的处境,她认为确有着一股外来的势力所造成的。那唯一的主使在便是罗敷。兰芝是深明大义的女子,对于府吏及他的娘和妹子,从没有一次失过礼度,而府吏对她的热情更是她终身不能忘记的。一切她都看府吏的脸,一切的苦难她都得忍受,她知道为人妇之道确是如此,而家庭中的纠纷也惟有如此才能平息。她爱府吏,于是她爱府吏家的一切。忍受是她的政策,也是她的志愿。虽然这种受气的生活是兰芝从未遭受过的,而对于任何人也不是轻易能忍受的。
    所以,这几天来,她很盼望府吏能回家一次,虽然上次回来她也曾同他谈过,他祗是那么地摇摇头,叹口气,没说什么,接着又是公事过忙,爱丈夫的兰芝是不愿他有过分的疲劳的。但因为这几天来连接有不幸的事情发生,而事情也似乎愈过愈恶化,兰芝曾整夜地转侧着没闭过眼,但想来想去,还得找府吏商量,府吏正好比一盏明灯,没有他兰芝简直不能在黑暗中移动一步。她很盼望府吏能回家,正如冬天蛰伏在土里的虫蚁盼望春天一样。
(二)

    黄昏的骄阳在山路上洒下黄瘦的影子,晚风从山坡上吹来,下意识地使人感觉到一些异样的情绪。天气是好的,夕阳是美丽的,不过已经是黄昏了,这美丽的景象不过是一刹那间的事。
    府吏焦仲卿的马蹄迟钝地踏在那有落叶随风滚着的山径上。他的心内正如黄昏的一刹那一般地悠息变幻着。他想到以往的情景,和目前家庭中的不和谐。兰芝确是个可爱的妻,他们结合时确是和黄昏的晚霞一般的美丽。然而变幻得多快呀!仅是一刹那之间,晚霞消失了,
    现在眼前美丽的情象都被黑暗慢慢地吞蚀殆尽。人们下意识地感到悲哀,如已经到了暮年一般;府吏仲卿的心里也正如此。
    从溪的西头突然吹来一股凉风,黄沙在焦仲卿的面前开始团团飞舞。他猛然地从梦中醒来,意识到天色已经很晚了,是应当赶回家吃夜饭的,重重地在马上加了几鞭,那四只马蹄被鞭打得在黄沙的旋转里飞快地向前奔跑。
    溪水在昏暗中转入高山的怀抱中了,而那间五进瓦屋的白屋角也露在眼前。终于他在那紧闭着的黑色的石库门前停下来了,院内传来的仍是极紧张的织布声。
    “兰芝!兰芝!开门。”
    机声停下了。
    “谁?”
    “是我,仲卿!”
    门呀地被打开了,兰芝的脸色特别带一些儿苍白,正如庭前的玉簪花在昏暗中一般。但见是仲卿,兰芝的脸勉强地露出一些笑容,算是欢迎。
    “妈好?”
    “婆婆平安。”
    “妹妹?”
    “也好。”
    “你好?”
    “谢谢!辛苦了呢?”
    仲卿表示着他很满意,刚才兰芝灰白的脸给他的恶印象已一扫而光。他很轻松地将马系在庭前的老树干上,大脚步地跨进了室内。仲卿见了妈和妹妹,久别重逢的情绪如今已变得极平淡了,因为他从县里回来已经不是第一次。
    “县里没有什么消息呀?案情也不麻烦吧!”仲卿的妈关切地问着。
    “没有什么;案情也还好,祗是公事忙些。”
    “回房去歇歇吧,洗了脸再吃饭。”
    “是。”
    虽说是乡间的屋,仲卿和他的妻所安身的房内确还布置得十分精致。墙上是一张精致的炕床,窗棂下是妻梳妆台,仲卿的书桌却被安置在另一端。壁上没有俗不可耐的挂图,仲卿他自己是从来不喜欢富贵福寿的图画的。相反地,那是一张他专请朋友为他绘的深山偕隐图:数竿疏竹,一间茅屋,仲卿坐着念书,而兰芝却在勤于织布。
    仲卿踏进房内,却觉到有些儿疲乏,随身便坐在妻的梳妆台旁,两眼呆瞧着壁上的挂图。
    直至兰芝将一脸盆水安放在台而惊醒了他,他站起身来,复又曲着身子将脸浸盆内去洗,立刻水面上便浮起了一层灰白的污秽。仲卿皱皱眉;
    “真是!”
    “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整天的织着。”
    “不,那是应该的。”
    这样一套相敬如宾的客套后,仲卿低声地问:
    “妈这两天没发脾气?”  
    兰芝低了头。
    “为什么?”
    “说我懒,织布太迟。”
    仲卿叹口气,坐下了。兰芝也没说什么,端着脸盆出去了。
    仲卿呆想着:“这到底是为的什么?” “是兰芝的错?”然而兰芝自十七岁嫁了他,每天早晨,雄鸡一啼,兰芝便起身,接着房内便发织布的机声,直至月儿在西窗露脸时,织布声有时还没停息。三天之内,五匹整整的布是织成了。这是普通一般人所仅能做到的呀!何况兰芝还得管一些零碎的事?妈为什么还不喜欢?他呆着想不出一个理由。
    兰芝从外面走进来。
    “吃饭了。”
    仲卿抬起头来,嘴内咕噜着:
    “是谁的错?”
    “有什么心事吗?”
    “唔!你们为什么老……”
    兰芝立刻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开始以哽咽的语声诉说了:
    “自从嫁了你,奉待老母,对待小姑,勤于机织,自问无愧于心;但婆婆老说我懒,布织得太少,那有什么办法呢?我自知祗能如此,而在你讲起来,娶妻而不获于亲,自然不好,所以,我说还是启示婆婆,趁早!休……了……吧……”
    仲卿感动地流了泪。
    “胡说的话,待我……”
    他很快地走出去。
    在饭桌上,仲卿以诚恳的语声对妈说:
    “妈!我有句话久想奉告你老人家。……”
    仲卿吞吞吐吐,然后肯定地说:
    “为儿祗能在县里做一个小小的府吏,幸而能与兰芝结合;而自从结合以来的三二年中,两人都还合得来,兰芝呢,也是个勤俭而诚朴的女子,自问还是很适合目前的家庭,为什么妈,你老人家总不十分喜欢呢?“
    “原来这个。这女子太不懂礼节,行动又喜欢自主,一点也不听我的吩咐,我心中久已对她不满,如今你既然提到这事,我也要告诉你,马上休了她吧,这种女子我看不入眼!”
    “而且,对面秦家的女儿,名叫罗敷的,为人竟合我的意思,我想叫你立刻休了兰芝,待我再为你娶罗敷来。”
    仲卿意外地一惊,她没想到老人家会有这样的心事。下意识地他跪下了。
    “妈!休了兰芝,此生此世,再也不娶了。”
    那老太婆不禁勃然大怒,丢了饭碗,气愤愤地拍桌子大骂:
    “你这畜生!竟敢回嘴,我告诉你,你不赶走兰芝,我是不答应的!”
    仲卿意识到,这便是所谓‘触怒’,‘触怒’是‘不孝’的呀?他跪着,不敢抬头。
    兰芝也跪下了,声音格外哽咽:
    “婆婆息怒,是媳妇该死!媳妇自知出身低贱,不堪奉待婆婆,婆婆责备一些儿也不错!如今祗想早些回去,永远也不回来!永远……”
    那老太婆颤抖着回到自己房内去了。
    夫妻俩不竟相抱大哭。
    第二天天刚发白的时候,仲卿翻腾了一夜才觉到有些朦胧,他意识兰芝轻轻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兰芝,起来得这么早?”
    兰芝背着脸呜咽。最后她说道:
    “要回去还是早些好……”
    “仲卿!我……”
    “兰芝!别那样想!是母亲的意思呀!我发誓,听我发誓,我始终是爱你的!你走了我不再重娶,除了你……”
    兰芝哭得更厉害了:
    “我愿为你死!仲卿!我俩……”
    兰芝倒在仲卿的怀中了,两个人又是紧紧地抱着,两个舌尖都尝到了泪的心酸的意味。
    窗外现出阳光,影霞多美丽呀!然而,是灰暗的,两人呆视了一番,又紧握着手,直至院外的骡车声惊醒了他们。
(三)

    十几天来仲卿没有回过家,他整天地在县里忙乱,心里烦闷得非常,公事是没头绪去办理的,可是他格外显得忙乱,如一个公差接到一件没头绪的案子一般。
    然而有时他又似乎很安闲,因为他不时出现那个小酒店里,死命地灌黄汤。
    酒保对这位新来的顾客是极恭敬的,他甚至使尽了方法,如果能使他的新顾客高兴的话。
    仲卿老是皱皱眉,将酒没命的灌着,直至他感觉到一阵心痛,泪珠滚下了时才歇。
    是那天上午。仲卿带着十二分懊丧的神情踏进了酒店;刚坐下时,远处便有一大群的夫子,抬着箱笼和挑着担子走近来了;他们的脸上都是怪高兴的,虽然汗是流着。
    “是谁家做喜事呢?下红定呢?然而也够阔的了。”
    仲卿一面想着,他瞧着那呆立着的酒保。酒保的嘴向来是快的,尤其是喜欢报告他的顾客一些县内的新闻 ……
    因为这也是使顾客高兴的一种方法。……
    “是是,太爷替第三个少爷定媳妇,瞧!红定多丰富!县里还有谁家能拿得出?”
    “定的那家的女儿?” 仲卿无意的问。
    “听说是 ……你老是在县里办事的,当然晓得!”
    “不!我一点也不知道。”
    “定的是焦仲卿那府吏以前的妻子,着实是个美人儿。”酒保翘起了一只大拇指,说到 ‘美人儿’这三字时声音更特别提高。
    仲卿听了一呆,她竟不能想到这是怎么一回事。四围的空气似乎特别地加重了一倍,这使他呼吸也有些儿困难了。他蓦然地站起身来,没有迟延的向县外奔去。突然他又回了头,以同样飞快的步骤,跑向县公署去了。
    是晚上。
    月色白的发惨,野风病狂地从山坡上吹上吹下,那嗓子是被拉长而呜咽,好像深林里的夜枭在哀啼。
    仲卿独自骑着马,迟钝的影子在月色黄昏中格外胡涂。像一个游魂似的,他移着,直至近了那可怕的荒林旁。
    不远处有一些灯光,仿佛还看见有一个幽郁的影子在窗棂上徘徊。仲卿的心里不知想些什么,然而他没有忘记他所要去的目的地。
    风息了,也许不是息,只是觉得四围寂静了一些。但寂静终究不能支持多久,因为那马突然地嘶喊起来,是哭诉?也许是。
    仲卿尽了他的目光,昏暗中他看见一个影子从远处走来。
    “那定是兰芝,那一定是 ……”
    那简直是梦,月光格外灰白而昏暗了,仲卿和兰芝的两条游魂,凄楚地握着手;仲卿开始第一声打破可怕的寂静:
    “兰芝,你是!”
    兰芝呜咽着,没做声。
    仲卿忽然夜枭一般地怪笑起来,这声音使兰芝的毛骨不禁悚然。她的两只眼睛睁得特别大,晶莹的泪珠发着光。
    “哈!你可是我的官太太啦!哈哈……当然我是不便你的前途的;天地间祗有我,孤独地,直至堕入那……”
    仲卿的语言显然是一条悲哀的尾巴。
    “相信我!仲卿!明天你会相信我的!我们应当同病相怜,我们是同样地在被逼迫着呀!”
    兰芝挣开了仲卿的手,突然地,像一只野猪似地溜进了树林。
    呆立着的仲卿听见一声‘噗哃’,他意识到树林那边是一只清水池。
    当晨曦再照遍大地,在仲卿的卧房窗棂上是挂着一条可怕的黑影,像石柱一般地坚硬和挺直。

黄山怪石——其貌不扬——内涵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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