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韩天衡 张炜羽
清代早中期“云间派”、“如皋派”等地域流派的孳乳,和丁敬“浙派”与邓石如“皖派”的崛起,对长期占据印坛主导地位的徽州印人产生了较大的冲击。乾隆末,随着歙派重要印家巴慰祖的中年早逝,以崇尚历代经典的徽派篆刻承续重任,便落在了巴氏外甥胡唐和儿子巴树穀、巴树烜肩上。
胡唐篆刻“蕅花小舸”
胡唐(1759—1838),名长庚,字子西、西甫,别署城东居士。安徽歙县人。胡唐性格恬淡,不慕功名荣利,喜吟咏,尤嗜篆刻。早年随母舅与篆刻家董洵等相聚汉口,以刻印为乐,并“以诗名噪汉皋”。乾隆五十八年(1793)胡唐赴京城,与大诗人张问陶相交,为其精心镌刻了一枚“船山”狮钮玉印,张氏欣喜无比,赋长句以酬谢。胡唐中年后一度客居苏州与扬州,道光四年(1824)因丁母忧回归故里。
巴树榖篆刻“辛祈”
胡唐在自述篆刻创作经历时称:“余自丱角(童年),寝馈不忘者三十年,以目眚弃去。”知其四十岁后因眼生翳障而无奈息艺。道光年间,徽州知名印人项怀述、汪肇龙、巴慰祖等均已凋零,唯有胡唐如鲁殿灵光,岿然独存。虽然此时胡唐已偃刀多年,但并不影响他在徽派印坛中独尊的地位。胡唐篆刻得巴慰祖亲炙,加之变化气质,所作雅静秀润,风韵超逸。同籍进士程恩泽对他尤为青睐,称:“我歙艺是工者,代有其良。古蔚若程(邃),古琢若巴(慰祖),古横若汪(肇龙),惟我胡老,能兼三子之长。”鉴于“歙四子”名声斐然而作品稀少,传世印谱难得,为了弥补“后之仰止者莫睹真龙”缺憾,休宁印人程芝华集四家印章一百九十余枚,按原大精心摹刻,辑成《古蜗篆居印述》四卷,并延请胡唐审阅、题签、作序,为后人研究清代徽派篆刻艺术提供了重要的参考。
胡唐与表弟巴树穀、巴树烜交往甚密,时相切磋。巴树穀,字孟嘉,号曙谷,为巴慰祖长子。巴树烜,号煦斋,树穀之弟。巴氏昆仲踵武家风,但取法稍异。巴树烜多效清丽工致一路,而巴树穀在承袭乃父经典的烂铜印一路之外,对古玺和大篆印风情有独钟。沙孟海在《印学史》中所称:“巴树穀的时代,看到金文原拓较多,所以他在作品中采用金文也较妥,不再如程邃、巴慰祖那样夹杂讹体。”笃论高言,最为剀切。胡唐、巴树穀一代适逢乾嘉金石学的兴盛期,出土的商周青铜彝器与秦汉玺印增多,流传也更为广泛。篆刻家对古文字的认识、借鉴,已从传统的《汗简》等以讹传讹,徒具其表的字书扩展到古玺印及古器实物上,巴氏丰富的阅历使其仿玺一路的水准要高于同辈印人。
乾嘉著名诗人赵翼有一首脍炙人口的《论诗》:“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诗歌创作不能盲目崇古、模仿,而要与时俱进,濯古来新。书画篆刻也使然,拒陈旧,求新鲜,这可以说是时代对文艺发出的召唤和挑战。反观徽派篆刻,自程邃始,奕叶传芳,箕裘相继,至胡唐、巴树穀时已领风骚近二百年。然而因恋古过甚,与新兴的浙、皖印风产生严重脱节,加上日后太平军在安徽地区激战,徽州艺术人文难逃兵燹之灾,徽派印艺曲终人渺,胡、巴诸子也成为了“新安旧体”最后的守望者。
原文载于《新民晚报》2014年3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