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谱牒文化传播中心(2018年12月4日) 作者:杜炳城
对于俗称的整家谱,有人说弄那有什么用,人活了这辈还管上辈和下辈子?或,亲亲的弟兄姊妹还不甚交亲,搞那么远能做甚?能吃了还是能喝了。
早在2011年,有一次回老家,顺便到一家本家走访家事,此前并不认识,是远远的打听这是支族下的一户,便寻了去。
尽管我已经向被访的老人说明我来是为修谱入户了解情况的,且粗略介绍了与之祖辈上的关系,但老人对我前面费尽口舌说的话好像并没感兴趣,倒是盯着我手中一个类似公文包的袋子,见我一边聊天问询还在用笔在纸上写记着什么,料想是把我当成下乡干部了,满是好奇和惊喜地问:搞这个干什么了?登记这给什么了?发东西呀?
苦笑无语后,我笑着说:“老姑姑,什么也不给,就是过来问问你,咱们关系远近了,老人上的事你知道哪些……”说再多也没有用,那么多的大话、道理在这里不如买一箱牛奶和提一点看得见的人情放在炕楞上更管用,道理慢慢讲,先做着。
又一次电话中与一门远亲访事,说明用意后,电话那头:“搞这个有什么好处了?有用没有?”意即是不是有类似底保和福利一类的优惠等等。
咽下一口水,顿了顿,我想了想,直接回应:“好像确实是没用,也没有好处,不给钱也出不了名,就是想知道你的爷爷、老爷爷叫个甚名字,从哪来的?家里人丁情况如何。”电话那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更有说那种难听话“闹那作甚了,可弄可不弄,没用。纯粹是那些人闲的什么什么疼了,没事可做,去河沟里头洗黑炭去哇。”
“要整就你们整吧,我们不参与。”
如此等等遭遇,无不是每个修谱人在家询户问、访问故老中必定要经历的事情。
也难怪,社会生存资源的压力,社会关系的丰富复杂,乡土生存圈子的逐步突防,生育制度的更新变化,城乡建设和生产方式的变革……太多因素让宗族意识消退衰减了。
所以,在修谱中最难最费力的功课,就是与初次见面的那些宗亲,一通“推销”式的轰炸,理清双方的关系脉络,把此行目的介绍并感化他们,取得信任和理解,让那一张张生疏、满是狐疑的脸变成一张张兴奋激动的表情。
后来发现,参与的年久了,能在极短时间内,把现代人心中被生计冲淡后,潜在的恋祖情愫竭力挖出来,感同身受一遍遍共同对祖先的交叉信息进行追忆,调动大家支持修谱的积极性,最终汇聚成力量,真的是每一个修谱人必具的一种能耐。
而深藏在这表面底下的实际是中国人几千年来割舍不断、血浓于水的家族血脉亲情,以及“一本”观念支持下的历史、情感、文化认同。
那到底为什么要修谱?如何去消灭人们心中对修谱登记操作中的唯实用和追逐现实利益心理,怎样引导大家从更深的层次来认识家谱的真正功用?
小时候,大人逗我们常开的一个玩笑:你是孙猴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那,我到底是谁,我是从哪里来的?我的祖宗是谁,他们走过哪些迁徙繁衍之路,这一路“山一程,水一程”……你身在何处?你在哪一程?这样的问题是每个人曾经想过的问题,哪怕一飘而过的念头,或多或少也有过。
有这种找寻自己出处“身世感”,渴望做一个有“祖”的人,做一个有“出处”、有“家传”的人,是每个人骨子中潜在的意识,而付诸行动探究祖上脉络,去寻根,则是修谱人的具体行动。
祖先崇拜和宗法信仰则是其坚守不懈的精神维系。
古人认为人去世后灵魂不灭,这种生生不息的祖灵观念和一脉相承的血缘观念在中国传统社会的宗族礼制中起着基础性的支撑作用,也成了中国民间俗信的基本和重要内容。
西人迈克尔.米特罗尔和雷音哈德.西德尔在《欧洲家族史》一书中认为:“祖先崇拜”通常在培养家系观念中起决定性作用……通过祖先崇拜,家系将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联系在一个共同体中。”修谱必然要面对将活着的和死去的人连接在一起。
事有宗而物有主。古人认为,人的自身及所有的一切,都衍自祖先一人之身,没有祖先最初的繁衍生息,就不会有眼前的儿孙满堂;没有祖先当年的开辟基业,也就没有现在子孙的安享福利。人的生命和生活都是祖先给的。
《礼记》上说“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就是这个道理。
族谱作为家族记事的主要形式则承担了物质有形的承载使命,以此来记录族人世系和基本生命信息为核心的内容,来讲清“你从哪里来,你是谁……理清你与历史、个体与族群的联系,标明你的生命来龙去脉及坐标位置。
在古代,族谱中有关祖宗事迹的追溯,祖宗事迹的叙述过程本身就见证着整个宗族在当地权益的确立,族谱确认了个人和家族群体的身份,建立起小区域的社会秩序,这种小区域的自治,也划分了具体利益的分配,避免了道德失范,维护了基层社会的和谐稳定。
古代族谱可以在人心不古的贵贱贫富等级差异下,通过收族,来填塞和弥合各种社会等级间的沟壑和缝隙。这也从一个新的角度体现了其医世治俗的功用。
在现代,族谱则多了一种仪式化的意义,对祖辈生活的怀念和感情,是促使他们愿意花费大量精力去编纂维护家谱动力所在,是"根"的情愫在推动,是埋在老家祖辈老房子门槛下的那些“衣胞子”在涌动,更多是基于对祖辈感情和尊重的考虑。
一部族谱寄托了执事者对于自己所相信的始祖和原乡感情;而不是未能投入其中的人们所理解的为名图利,闲得骨头疼,吃饱了没黑炭可洗,才去做的无聊之事。
修谱有何传统意义,还有什么功能?对此,元人论述最多。
元代人李存指出“谱之修,尊祖宗、序亲疏、辨隆杀、右贤德、述贵显、详婚嫁、严死生、尚敦睦,此古今天下所同说也。”元人最多的认识是把族谱作为医世治俗的收族手段,要收出了五服的亲尽族人。
徽州人郑玉目睹:“ 世之宗族,服属既尽,尊卑遂紊,贫富不等,利害相凌,不知其初为一人之身也。”在家族中,五服之内认至亲,出了五服认为亲情已尽,视同外人,这样的话,长幼尊卑乱了序,再加各自在社会生存发展境遇不一,贫富有别,利益倾轧,甚至于因利侵害。
实际上根本不知道,从已身向上几代就是一人之身,有的因从不曾谋面,不知底情,五服之内的弟兄或叔侄在发生矛盾时都互相对骂——“操”对方的祖宗,成为外人的笑柄,这等事在并不鲜见。
大多数家族因时势动乱,受生活所迫,经历过大大小小的迁移辗转,族众分支日益繁多,族系更迭,居地迁徙,社会生活日趋便利,人的活动半径陡增,受从业影响,四分五散是大多家族的共有特征,原有族谱皆毁,丧失殆尽,族人情谊薄者相见只知“都甲”,只知道祖籍是县甚至市、省一级的故乡名:
“老家是哪里的?”
“山西的。”
“山西哪里的?”
“不知道。”要不然说一个世人皆知的洪洞县大槐树。
更别说辈分难辨,房支不清;长此以往,对本族脉系会模糊不清,似无源之水,不知来处;如天上浮云,不明去向。家人相见,必亲疏难辨,老幼不分,甚至会形同路人,着实令人担忧。
司马迁在论谱时更是直接愤愤斥道:“谱乃家之史,史乃国之谱也,谱不立,则昭穆混,渊源慒人不知祖,何异禽兽?!”
北宋理学大家程颐说:“知母不知父,走兽是也;知父不知祖,飞鸟是也。唯人能知祖,若不严于祭祀,殆与鸟兽无异矣。” 司马、程颐老人家的话虽是激愤了一些,但不无道理。
元代人陈高在本族谱序也中道:“族之有谱,所以别宗支、叙昭穆、定长幼、辨亲疏也,流派虽分,而其原同出乎一,子孙虽众,而其祖未尝有二,以吾祖之一身,而为子孙之千百,非谱曷以明之……降及后世,浇伪日滋,而上失其政,富贵而骄,势利而争,甚而手足同气,犹相视如途人,而况于服之穷乎!况于十数世知远者乎!为吾族之子孙者,盍亦思法古人之厚,而戒今世之薄乎!此为所为谱之意也。”
故谱牒到了不可不作的地步,以便昭穆有序,疏戚不遗,避免五服之外,视同路人,族系混乱,尊幼不分,婚嫁伦纪不忌;世代之下族愈繁却情愈薄,见喜不庆、逢忧不吊,不以亲相视。
许有壬也指出:“人一身其来尚矣,少而至于多,近而至于久,则不得不分,分而益多,以久至亲尽而为途人,势也,使多而不紊,久而不迷,则图谱之作可少哉!”
意指人丁最初由一人一身而来,由少及多,由近及远,家族户门不得不分,到最后本来一族之人因分代久远成为路上陌生人,这是家族发展必然趋势,为了不让人丁多而宗系不乱,在辈份问题上不疑惑,续修族谱,敦亲睦族,溯本追源则是最好的办法。
总归言之,无论是收五服还是几世以外族人,修谱终久是要明了前面所说的“一身、一祖”,即“一本”观念,增强同源意识。“一本”者,“物本乎天,人本乎祖”,物由天而成,人由祖而生,注重本源,强调唯一,本身有着较强的排他性,所以敬宗收族的最终,是要回到解决如何将“族人”区别于“途人”的问题,鉴别血缘内亲疏远近。
修谱基本现实功能即是通过修谱,修复和重建宗族关系,让一族之人,人人知来处,一家有吉,百家聚之合而为亲,生相亲爱,死相哀痛。同时,令人“观谱生孝,勿视族人为途人”,强化一本观念和孝悌意识,让人看到族谱后,孝悌之心油然而生。那何又为途人?苏洵原话:无服则亲尽,亲尽则情尽,情尽则喜不庆、忧不吊;喜不庆、忧不吊,则途人也。
修谱的根本仅在此而已。
族谱纂修是在重新构建和追加家族历史,是一条极其辛苦的路,有时候还是一种“费力不讨好”的活儿,但也是让所有人有灵魂可守的事。借用王开岭在评点央视节目名人寻根《客从何处来》中易中天一集时说的话:“这是一条探亲的路。
这是几百年的亲情,这是几千年的路。不谙身世,生命即缺少出处,即来历不明、犹若孤儿,我们的灵魂即无舍可守、无枝可栖……这样的人生不仅尴尬,而且虚无。”
而真正的人生没有谁愿意虚无和甘心堕落。
作者简介:
杜炳城(建峰),男,七零初人,现居包头九原,生于内蒙固阳,根在陕北府谷。业余闲时,无棋牌酒酬球舞之好,乐乡土民俗宗族之趣。业余闲时,羡闲云野鹤,度冥想时光。胆小皮薄,故喜雨怕晒,性倔拗直,故厌媚嫉俗。好行走乡村边野、赏玩匏瓜葫芦,愿与性情人共探讨兴趣爱好。
资料提供:胡德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