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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亲提供]【田野记】溪头胡氏:一个皖南家族的历史变迁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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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澎湃新闻(2019年11月28日) 作者:郑梅婷(厦门大学历史系)
    2019年7月29日至8月2日,在厦门大学历史系助理教授刘诗古的带领下,厦门大学人文学院五名本科生(朱灵欣、包菡、罗昊天、程一林、郑梅婷)在安徽省宣城市泾县榔桥镇溪头村进行了为期五天的田野调查。此次田野调查是厦门大学大学生创新创业项目——“溪头胡氏:一个皖南家族的近代变迁”的重要实践部分。在前往泾县溪头村之前,我们对嘉靖、乾隆、嘉庆、道光四个版本的《泾县志》进行了阅读和梳理,并通过网络查找到明万历方克成《胡氏宗谱》、清代《泾川西阳胡氏家乘》、民国胡朴安《胡氏家乘》等族谱资料,通过文献对溪头胡氏有了初步的了解。
    “溪头胡氏”的溪头所指并非今天的溪头村,而是历史上的溪头都。洪武二十四年(1391),泾县“设都三十二,辖里一百一十七,户籍粮册以此为定。石门乡都三,曰曹溪四里,溪头三里,丁溪三里”。清代溪头都下辖有二图,溪头(龙坦)为一图,外西阳(金溪)、里西阳为二图。嘉庆《泾县志》记载:“溪头都一图一甲胡仲良,二甲吴尚明,三甲胡祥瑞,四甲吴永泰,五甲胡景清,六甲胡世兴,七甲胡长寿,八甲吴世贤,九甲胡世高,十甲胡世禄;二图一甲胡世盛,二甲胡天贵,三甲朱君长,四甲吴良昌,五甲胡世瑞,六甲胡大兴,七甲傅叶祥,八甲胡文质,九甲胡天富,十甲胡永富。”可见,当时溪头都以胡、吴两姓为主,尤以胡姓占多数。
    然而,溪头都的胡姓又分为龙坦胡氏、界桥胡氏等不同派系。嘉庆《泾县志》记载“黄㟋山高千余仞,亘三十里,群峦列嶂,状若莲花,雄镇一邑,为县治祖山,丹溪水出焉,龙坦胡氏村居此,而西流注于徽水”。此处的“龙坦胡氏”即我们所要调查的“溪头胡氏”,主要居住在今天的溪头村。溪头胡氏历来文风昌盛,人才辈出。清代有工部主事、浙江佥事提督学政胡尚衡,福州知府胡承谋,台湾兵备道胡承珙。近代则有著名文字训诂学家胡朴安、报人胡怀琛、学者胡耐安、《文汇报》创始人胡惠生、古文献学家胡道静等一批有影响力的名人。通过本次田野调查,我们对溪头当地的自然人文环境有了亲身的体验和了解,并从访谈中引发出一系列值得探讨的问题,搜集到了一些宝贵的地方文献资料。
环境与空间:走入榔桥溪头村
    溪头村属于安徽省泾县榔桥镇。位于榔桥镇东南部,背靠泾县最高峰黄㟋山,全村总面积17.7平方公里,辖10个村民组,总户数867户,人口3220人。2016年11月,溪头村被中华人民共和国住房城乡建设部等部门列入第四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公示名单。如今,溪头行政村下辖有溪头、周村、罗村、石柜四个自然村(2006年合并)。溪头和周村是溪头村的中心地带,集中了溪头老街、胡耐安故居、罗汉厅、丹溪桥、龙坦桥、官房里、大宗祠等一批古迹,同时也是龙坦胡氏的主要分布区域;而罗村由胡姓和其他小姓构成;石柜村靠外的地方住着吴姓,里面的“思姑荡”则居住着界桥胡氏,但仅剩十几户。
泾县榔桥镇溪头村地图(来源:六只脚APP)
    明代,溪头都为石门乡下设的三都之一,下设三里,永乐十年(1412)减二里。清代改里为图,分一图和二图,各下设十甲,溪头(龙坦)为一图,西阳为二图。民国成立后,沿用旧有都、图制。民国二十二年(1933),改基层政权为保甲制,10甲为1保,10保设联保办事处1人,区仍旧,溪头都在这一时期也改为保甲制。民国二十八年,泾县改联保制为乡、镇保甲制。民国三十三年开始设有溪头乡。解放后,泾县废保甲,建行政村(街)226个,溪头都先后建立过㟋麓、枫林、龙溪、石柜、金溪、西阳等行政村。1951年,在溪头都设立和平区人民政府,1953年并入榔桥区。1955年泾县废行政村,改行中乡制,溪头村改为和平乡。1956年又调整改为义和乡。1957年,改为苏红乡。1958年改乡镇为人民公社建制,成立溪头大队,属苏红公社。1961年析置西阳公社,溪头大队又归属其下。“文革”开始,大队名称下加“革命领导组”之称。1984年,“西阳人民公社革命委员会”改为西阳乡,溪头大队又改为村委会,隶属西阳乡。2005年全县撤乡并镇,撤西阳乡归并榔桥镇,溪头村于是改属榔桥镇,延续至今。因此,现在的溪头村与清代溪头都一图的范围大致接近。
    虽然行政建置一再更迭,但溪头都这个古老的地名以其历史悠久而为人们所铭记,承载了溪头百姓对故乡最为丰富的记忆和依恋,更是溪头胡氏的根基所在。溪头又称龙坦,“闻昔见龙在田故名,在泾邑东六十里”。又名“隆坦”,“或以为地之高也”。传说南宋年间胡渠担任宣州通判,其子胡汝坚来到黄㟋山北的丹溪,听说这里曾“有龙现田”,于是在此定居并起名“龙坦”,成为“龙坦胡氏”的始迁祖。丹溪发源于黄㟋山的白马崖,传说白马原本是一条龙,因为触犯天条,被玉皇大帝禁锢在此,永保一方风调雨顺。另外,溪头有十景之奇,一是龙坦烟村,二是文笔凌云,三是石门晓日,四是梧桐秋月,五是鲤石泉清,六是曲水回澜,七是罗松古刹,八是仙墩遗迹,九是蟠溪晚钓,十是阳谷春耕。这些民间流传的说法,反映了当地百姓对溪头这一居住空间的认同和热爱。
龙坦桥,明正德年间胡林懋建造(刘诗古摄)
    龙坦桥是从前溪头都最繁华的地带,不远处就是沿河而建的溪头老街。当年这里有布店、“天地和”药店、肉店、银匠店、“慎和”酱坊(胡贞雍创办)等一批商铺。其中,酱坊生产的豆腐干远近闻名,故俗云:“溪头的干子,榔桥的伞,黄田的姑娘不用拣(泾县方言读作gǎn)。”从清初到民国,老街的商贸活动都十分兴盛,如今我们却只能从一砖一瓦中想象它往日的繁荣景象。另外,老街的一大特色是沿途的街亭,街面店铺都会伸出约三米宽形成长廊,分段建有凉亭,既能遮阴又能避雨,还设有长木凳供游人歇脚,其中以十三凉亭建筑最为精美。
溪头老街的凉亭(罗昊天摄)
    明清两代,外出经商做官的溪头人回到家乡,纷纷修屋建宅。嘉庆《泾县志》记载全县古宅56处,龙坦胡氏就有5处——胡大佥宅胡尚衡之居;胡给事宅胡蛟龄之居;胡付使宅胡承璘之居;胡太守宅有二:胡承谋、胡承殿之居;胡进士宅有五:胡开生、胡承讃、胡世科、胡秀声、胡先声之居。溪头的古宅虽然不及黄田村的气派,但也建筑精美,是宝贵的文物遗产。但如今保留完好的老宅子已经不多了,主要有兰馥堂、培英堂、种义园(胡承珙读书的地方)、罗汉厅、胡尚衡的读书屋(官房里最早的私塾)、式谷堂、新屋里、绍绪堂等,它们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提醒着我们溪头曾经的辉煌。在过去,这些溪头的老房子前面必建有池塘,当地人告诉我们:一是为了防火,二是生活使用,三是为了聚财(溪头人将水源视为财源,有“山管人丁水管财”之说)。
溪头村老宅前的池塘(罗昊天摄)
“十胡九不宗”:溪头胡氏的由来
    溪头胡氏从何而来?据说是南宋末年从婺源迁泾。追根溯源,“胡氏之先,自周封舜后妫满如陈,是谓为胡公,其末浸矣……唐末巢寇之乱,常侍公由歙之黄墩来居清华,是为始祖”,以胡公满为得姓始祖,将常侍公胡学作为祖先。明嘉靖年间,溪头胡氏对祖先故事的建构已基本成型,《重修龙坦胡氏世谱序》记载:“吾惟幸得吾祖讳学,字真翁者,生唐光启间,因讨巢寇,功封银青光禄大夫,授国子监祭酒兼御中丞,先避难歙之黄墩,今徙婺之清华”。胡学的身份和经历比南宋时的记载更加详尽,已有学者指出其故事经历了一个“层累”的过程。回到溪头胡氏本身,其与清华胡氏如何联系起来呢?谱序记载,胡渠(七七公)为迁泾始祖,其子汝坚公始迁泾县龙坦,而胡渠据说是胡学第四子延晖公的后代,那么溪头胡氏就名正言顺地成为清华胡氏的一个衍派了。但胡渠作为宣州通判,在正史和方志中都没有相应的记载,至今仍是一个疑点,有待进一步考证。
    虽然汝坚公是溪头胡氏的始迁祖,但在大宗祠中被奉为始祖公的是德四公。德四公何许人也?族谱中所载《德四公传》由14世孙承楷所补,其名、其字、其生平都失考,只知道他系出一图五甲,生于大元至治年间。而《龙坦修墓记》记载,由于元制,卿大夫以上才能树立墓碑,因而作为庶民的德四公“没而葬焉”,其墓一度不知其所在,直到后裔续公“立誓必欲修墓,昼夜焦思,计无所出,夜梦德四公,呼而告之曰:‘尔良志佳,我墓湮没已久,今时未至尔,又无力修,亦良难,此事须待我孙有名尚衡者出,方优为之……’”故事的走向可想而知,据说尚衡公高中进士后,在六甲厂厅第三进川堂中掘地“未三尺已抵洞砖”,洞砖二块,上面写着“故始祖胡公德四公,母吴氏福襦人之位”,遂将其供奉于大宗祠。传说难以求证,但故事反映了对于德四公的祖先认同其来有自,以及尚衡公在胡氏家族的发展过程中是个重要节点。
    事实上,关于溪头胡氏的一世祖向来有多种说法。到2016年为止,如果以胡公满为一世祖,那么有111世。如果以胡渠(七七公)为一世祖,那么有37世。如果按大宗祠以德四公为一世祖,那么有25世。其中,以德四公为一世祖的说法最为普遍。民国时期,胡朴安的《胡氏世系记》记载,溪头胡氏“大概宋元之际由婺源迁泾一世祖德四公,自德四公以下分为六户,照保甲制度,吾族为三甲、五甲、六甲、七甲、八甲,七甲又分为上七甲、下七甲。其他若一甲、二甲、四甲、九甲、十甲,或非胡姓,或虽胡姓不同宗,同隶属于溪头都”。胡朴安显然没有看过胡氏族谱,才将祖先故事的起源从德四公而非渠公讲起,那么他的祖先认同从何而来呢?无非是口口相传而得,而在田野调查中我们也发现,胡氏族人对于德四公的祖先认同显然更加强烈。这一潜移默化的历史记忆暴露了祖先的真实来历,反映的是人们对于历史真实与历史传说的区分。正如胡宁生(博客主“黄山怪石”,“中华胡氏网”主编)一再和我们强调的,“很多族谱是不可靠的,是拼凑出来的”,将家族历史与清华胡氏相对接,几乎是泾县所有胡姓家族讲述祖先故事的通行规则。而胡氏不同派系之间用同一套话语体系在讲述不同的迁徙故事,通过构建同一个祖先加强了宗族共同体的认同。
    泾县当地流传着“十胡九不宗”的谚语,反映了胡姓的派系之繁多。胡再生老人告诉我们:西阳胡氏与溪头胡氏是不同的(这打破了我们行前的认识)。在溪头都除了溪头胡氏之外还有一个界桥胡氏,界桥胡与龙坦胡之间有一块界碑。据说,溪头胡氏的一个老太公虽有一妻一妾,但与佃农的女儿有了私情,并生下一个儿子。佃农女儿要求老太公抚养这个儿子,老太公便将一部分田地分给他们,并立下界碑划清界限,规定以后不再往来。这片田地后来叫作“思姑荡”,老太公的私生子便是最早的界桥胡氏。没想到这个私生子读书十分用功,从举人一路考到了状元。本以为可以凭状元认回本家,但由于溪头胡氏文风昌盛,取得功名的人很多,看到他中了进士,不晓得他是状元,就没接他,他在一气之下北上到了大连。这就是所谓的“九进一枝花,状元不在家”的故事。第二天,我们来到石柜村试图寻觅界桥胡的痕迹,但村民告诉我们界碑已经不复存在。失望之际,我们偶然发现路边一块“铺路石”上赫然写着“介桥胡氏祖墓”(介桥与界桥为通称),说明界桥胡氏的确存在,但胡再生老人口中的祠堂和族谱据村民说已经在“文革”中被毁。

“介桥胡氏祖墓”的墓碑(罗昊天摄)
    嘉庆《泾县志》记载:“贵坑水合流而南,厯浴牛陂出西阳(胡氏村此),合石塘金台水过石狮田,又合北村长宁冲水沿溪滩(吴村),达石柜(吴村),受乌盘水罗村水,西折潴湖潭而南受丹溪水。丹溪者,源出黄㟋,天乙峰下,夕阳返照倒影波红,因名焉,西流同口殿之阴,折而北过枫林桥岀龙坦(胡氏村此)”。这说明西阳胡氏与龙坦胡氏是有区别的,而石柜村当时是以吴姓为主。在《嘉庆十年修府县两志乐输题名》中,“溪头都龙坦胡氏”和“溪头都介桥胡氏”分开书写,可知溪头都在清代有龙坦胡氏和界桥胡氏两大胡姓家族。
    胡宁生告诉我们,西阳胡氏与溪头胡氏同出一脉,均迁自婺源清华,西阳“界桥胡”恢公与龙坦胡氏始祖汝坚公为亲叔侄关系。在他的印象中,界桥胡氏就是西阳胡氏。查阅族谱发现,恢公(四五公)为72世,“住清华,迁西阳”,与渠公(七七公)为兄弟关系,始迁龙坦的汝坚公(百五公)为73世,“亲叔侄”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而界桥胡据说也是恢公后代十二世孙六公的后裔。因此,界桥胡氏很有可能是西阳胡氏的一个支派,甚至直接指代西阳胡氏。这与县志所载相互印证,界桥胡在清代确是与溪头胡并驾齐驱的一大家族。但如今村民口中的界桥胡却只剩十余户了,并且在传说中是溪头胡氏“私生子”的后代。
    胡再生老人一再强调,这个传说真有其事,而族谱上当然不会记载这样的丑闻。文献的记载与口述传说形成了一对矛盾。但传说本身存在一个致命的漏洞,假如私生子去了大连,怎么还会在“思姑荡”繁衍出界桥胡氏呢?因而龙坦胡氏老太公与佃户女儿生下私生子的丑闻或许为真,但在传播的过程中被重新嫁接,摇身一变成为了界桥胡氏的祖先故事,而该私生子是否真为状元也大可打个问号。但在龙坦胡氏与界桥胡氏并立的阶段,显然发生过一些纠纷冲突,才有了“界碑”的诞生。而界桥胡氏与龙坦胡氏同处溪头都,一个逐渐崛起为泾县望族,一个却走向没落,如今只剩几户尚存,背后的推动因素亦值得深究。
    至于金沙胡氏,据说从前是溪头胡氏的仆人,被主人家赐姓之后才开始姓胡。胡宁生在博客中提到,元泰定二年(1325)龙坦胡氏有一支系迁往金沙(今西阳金溪),而胡传农在《龙坦胡氏》一书中也提及“百五公后裔七义公于元泰定二年(1325)迁金沙(西阳金溪)”。事实果真如此吗?由于此行没有搜集到金沙胡氏的族谱,还需要进一步的探究。但类似的“赐姓”故事还有很多,主体有时是清华胡氏,有时是龙坦胡氏,这种现象当然存在,但如果形成了一种固定的叙述模式,其反映的是家族内部对自我正统性的一再确认。
    值得注意的是,万历乙巳年(1605)至丙午年(1606)间,由于太邑麻川胡氏的世仁公与龙坦胡氏的尚仁公同场应试,一见如故,龙坦胡氏遂与麻胡氏合修族谱。谱序中记载“上自舜后,分胡公满以来,毫无差谬,至乐陵公生二子,福、裕始南渡迁于徽宣之间,福居长为姑孰太守,初迁黄墩,数传说至学公剿黄巢、封常侍归迁婺之清华;而泾川溪头都祚于尚仁,同宗一派,实其清华之枝分迁也。裕为福之弟,隐黄山家碧山二传,生松、擒、俞,子仁封常侍,生邦公为太常卿,晖公为翰林学士,与李白友善”。也就是说,麻川胡氏出自乐陵公次子裕公派,而龙坦胡氏的祖先常侍公则出自乐陵公长子福公派。事实上,从乐陵公到学公(常侍公)之间的世系众说纷纭,如《定庵先生序》所言“常侍以前,茫不可考,疑者传疑,信者传信”。但太邑麻胡氏和龙坦胡氏通过追溯到乐陵公建立起了共同的祖先认同,从而达到了“联宗”的目的。这也说明龙坦胡氏此时尚未完全崛起,需要通过“合谱”的行为加强自身实力,并完善其“系出清华”的祖先故事。
宗族建设:胡氏的修谱与建祠
    明崇祯八年(1635),龙坦胡氏人口达三万多,六户(三甲、五甲、六甲、上七甲、下七甲、八甲)在周村阿孔岭共建大宗祠,尊德四公为始祖公,以二十字为班派统系曰:“天尚一其龄,承先世泽贞,有道传家永,贤良奕载兴”。后来,各甲沿丹溪两岸分别建立支祠,至解放前还有20多座敞厅。据胡再生老人言,大宗祠、支祠和敞厅之间是上下级关系。如今,富丽堂皇的大宗祠已经消失,我们只能看见残存的铺设地面的石条和柱基石,而支祠也被破坏殆尽,敞厅只剩下三座,一座是式谷堂,一座是绍绪堂,还有一座是琅山思诚堂。据胡传农回忆,龙坦胡氏原本共有6座祠堂,除了大宗祠(在周村阿孔岭)外,还有三甲支祠(在周村),上七甲支祠(在十三凉亭中段左边的敞厅后面),下七甲支祠(在老街中段向右的狮子坦),五甲支祠(在五甲坦),六甲支祠(在六甲坦)。除了上七甲支祠是在“刮五风”时被拆,其余祠堂(包括大宗祠)都在“文革”后期被拆。如此看来,八甲也应当有支祠才对,或毁于更早些时候。
    据王书记(榔桥镇前书记,对当地风土人情多有了解)所言,土地改革时祠堂没有分到农户头上,仍然属于公房,“文革”后很多祠堂便被改造成学校、乡政府或村委会。并且1967年以后当地人口膨胀,需要燃料,但山上已是光秃秃一片(“大跃进”时外地砍伐队大量砍伐树木所致),拆祠堂便成为获取木料的一个渠道。
胡氏大宗祠遗址(郑梅婷摄)
   祠堂除了是家族祭祀祖先的场所以外,还发挥着奖励和约束族人,兴办教育等重要作用,是家族建设中不可或缺的存在。过去大宗祠,各支祠和敞厅都有自己的田地,多为族人所捐赠,租金收入用于家族日常各项开支。大宗祠当年有3000多亩山林田地(其中田地有2000多亩,山场有1000多亩),收入显然十分可观。而所谓的敞厅,至晚在清中后期就已经出现(据胡升的说法),以官房里的敞厅为例(胡传农的伯父曾担任管理员),公有四十亩零五分田,租金用于敞厅维修和清明、冬至祭扫祖墓的费用,说明敞厅在一个比“甲”更小的家族范围内发挥着统摄作用。“文革”以后,敞厅大多变成住宅,也就失去了这种作用。过去七月半、冬至祭祖和清明扫墓,祠堂都会给族人发红包,还给每位参与者发5到6块糯米糕。每个祠堂也都有自己的义仓,在旱涝年份,会举办一些捐赠活动。胡再生老人说:“(族人)没有后代啊,家里养不起啊,小孩子上学啊,我们小时候都是从祠堂拿钱。”正是借由家族这一共同体,富裕族人的一部分私有财产转化为公有,并转移到贫困族人身上,实现财富的重新分配,达成效益最大化。
    从谱序来看,龙坦胡氏族谱的修订始于明中后期。明代天顺戊寅年(1458),浩洋公修谱;嘉靖壬辰年(1532),石门公重修谱;嘉靖壬子年(1605),合修清华;万历丙午年,元夫公续修,与太邑麻潭胡氏合谱;康熙八年(1669),尚衡公(进士,浙江学政道佥事)修谱。据说南宋乾道年间还修过一本《龙坦胡氏家乘》,但该谱序未提及龙坦胡氏,故存疑。这些老谱多在几次动乱中湮没,我们此行只搜集到了一本《龙坦胡氏统宗谱复印本》。过去各甲都有自己的族谱,但在“文革”中多被毁坏,我们此行只搜集到了《龙坦胡氏三五甲抄本宗谱序文及龙坦村风景诗》一本支谱(缺少世系部分)。各支派自己也会修订家谱,如我们此行搜集到的《泾县龙坦胡氏八甲绍绪堂家谱》、《希贤堂胡氏微家谱》、《龙坦胡氏五甲二房红公分支谱》等。如今,龙坦胡氏统一的新谱迟迟未能修订,这与人口流动范围扩大和当地宗族观念日渐稀薄不无关系。据村民所言,族谱的修订一方面需要有文化、有兴趣、有精力的热心族人出面主持,另一方面还需众人主动出资,否则“有心无力”。
    遗憾的是,我们尚未完全厘清房和甲的概念。一位胡姓村民告诉我们,溪头胡氏共分九房,他自己属于四房,溪头是五房和六房,罗村没有,石柜是九房(界桥胡)。而胡升认为,九房是很早时候的说法,“甲”的说法始于民国保甲制度(但从族谱来看,“甲”的说法始于明初)。当我们问及七甲为什么分出了上七甲和下七甲时,有人说是大老婆所生和小老婆所生,有人说是不同的儿子分家。查阅族谱发现,明中后期,二十世的长安公和寿安公(1439-1529)(以渠公为一世)开始分出了下七甲与上七甲,故以后一种说法为实。胡升还告诉我们,《龙坦胡氏三五甲抄本宗谱序文及龙坦村风景诗》的“三五甲”是一个甲的名字,不是指的三甲和五甲。我们随即在《泾县龙坦胡氏八甲绍绪堂家谱》中发现,二十世的裕安公注明了“已下二图三五甲冻青树下支派”,相安公则注明了“已下二图三五甲庄鼓墩支派”,但清代溪头都每图下设十甲,为什么二图会有一个“三五甲”呢?我们无从得知。
   从族谱所载《胡氏今族始祖》来看,以渠公为一世祖,十八世的义庆公是一图七甲,智庆公是五甲派(今五甲坦里黄村),余庆公是六甲始祖;二十世的长安公为下七甲始祖,寿安公为上七甲始祖。二十一世的杞林公、权林公、彬林公为八甲支派,二十二世的源洪公为八甲长房,源澜公为八甲二房,源荣公为八甲四房。说明早在明朝初期,胡氏就根据里甲制度分成了三甲、五甲(智庆公)、六甲(余庆公)、七甲(义庆公)、八甲。明中后期,七甲又分成了上七甲(寿安公)、下七甲(长安公)。至于各甲之内,也可再分成几房,如八甲分出了长房(源洪公)、二房(源澜公)、四房(源荣公),三房绝后。分房可能源于家庭矛盾,也可能是因为人丁兴旺,也可能是出现达官显贵(如官房里)。但如胡升所言,必须要新建支祠或敞厅,才能开宗立派。
富而重学:溪头胡氏的崛起
   现在的溪头村以木梳产业为主,集中了榔桥镇80%的木梳生产厂家。那么以前呢?胡朴安在《胡氏家乘》中写道,“三甲、五甲经商者略少,五甲力田者尤多,六甲、上七甲、下七甲、八甲多以经商为业,读书者以上七甲、下七甲为多。”而胡氏大规模经商的传统或始于明代中期,当时泾县人口迎来快速增长,由于溪头山多地少(“五山二水三分田”),胡氏族人多外出做生意,主要向长江中上游发展,足迹遍布赣江、汉江、湘江诸流域的各商埠。泾县养蚕的历史悠久,蚕丝品质上乘,龙坦胡氏的丝商在康熙年间与朱、洪、郑、汪等姓的丝商结成泾县东乡六姓商帮(东乡的范围包括石门乡的漕溪都、溪头都、丁溪都,修德乡的北亭都、太平都、张香都,丰乐乡的新丰都、洪村都、浙南都,为泾县百姓明清以来长期俗称的区域名称),到湖州桑林镇设立营销蚕丝的据点,名为“式好堂”。此后经营丝织业的传统不断延续,如同治年间,胡朴安的父亲爱亭公在上海大东门经营丝线业;近代,胡寿侯(?-1929)在湖北云梦县胡金店集镇经营布行,并在该镇建成“泾县街”,为当地纱布行业做出贡献。
    通过经商致富后,龙坦胡氏族人认识到文化知识的重要性,十分注重培养人才。康熙十年(1671),原本简陋的木桥“丹溪桥”由胡氏大宗祠重新修建,改为石制的“大溪桥”;不久,在大溪桥的北端和南端分别建起了魁星阁和文昌宫,体现了龙坦胡氏对于文化教育的重视程度。清中后期据说办有七个学堂,除私人办学外,族内还由祠堂出资兴办义学,胡氏子弟可免费入学。清宣统三年(1911),七甲支祠创办义塾“培英堂”,用祠产作为基金聘请教师。到了民国七年(1918),“培英堂”改由大宗祠提供经费。民国十三年,“培英堂”改为“培英学校”,新增新国学、算术、体操、唱歌等课程。民国十七年(1928),以胡承珙的书屋“种义园”为校址创办新型的龙坦小学,培英小学随之并入。抗战期间(1942年),大宗祠选派胡惠生创办泾县私立龙坦中学,以大宗祠的2000多亩田产作为学校基金,并选定三甲祠堂作为校址;抗战后校址迁往下七甲支祠;1944年胡耐安回乡,将龙坦中学改名为安徽省泾县龙坦高等职业学校。
   由于重视教育,龙坦胡氏形成了优良的学习氛围,从清初开始就不断涌现科举人才。胡耐安曾在自述中写道,“康雍以降,科第不绝,乾隆一代,即有十三进士。理学之盛,村中无一户无匾额,宗支祠前旗杆林立。家家有读书声,人人以读书为尚。我之读书成癖,抑亦风气使然。”据康熙八年编写的《龙坦胡氏统宗谱》,龙坦胡氏有文庠生86名,恩拔岁副优35名,文举人56名,文进士17名;武庠生10名,武举人7名,武进士1名;仕籍56名。一族之中考取功名的人数甚至接近茂林一个镇所出,这在泾县是绝无仅有的,是溪头胡氏成为当地望族的一大重要因素。
   以官房里为例,据说清朝每家每户都有做官的,最小的官是县令,因而得名。以顺治壬辰(1562)进士胡尚衡的父亲天授公为第一代,官房里历代人才辈出,尤以胡尚衡和胡承珙为代表。胡尚衡为第二代,字阶平,江南泾县人,顺治壬辰进士,康熙十八年任浙江翰林官提学道。胡承珙为第六代,曾任台湾兵备道,是著名的徽派朴学家,著有《古今文疏》17卷,《小尔雅义证》13卷,《毛诗后笺》30卷,《尔雅古义》2卷,《求是堂诗集》22卷等。

    所谓“由商致富,富而重学,学而致仕”,龙坦胡氏始迁于南宋,宗祠建于明末,盛于清代。据说最早溪头只有周、罗、施三姓居住(周村、罗村、施家坞地名的由来),后来龙坦胡氏、界桥胡氏和吴姓陆续在此落户。如今周、罗、施三姓已经不见踪影,说明在社区的生存空间竞争中,胡氏逐渐占据了上风。在嘉靖《泾县志》中,关于溪头胡氏的记载尚且寥寥,在乾隆《泾县志》中,有关记载激增,其反映的是溪头胡氏在清初社会地位的上升和影响力的扩大。当地人告诉我们,康嘉年间确是溪头胡氏发展的巅峰期。但其科举人才大量涌现的背后是否还存在深层原因,则有待进一步探究。
烽烟四起:太平天国运动的冲击
    咸丰四年(1854)至同治三年(1864),太平军先后六次攻克泾县。据胡宪章口述(胡再生转述),1861年忠王李秀成的残部副将张德彪率领人马南下,在溪头“罗汉厅”驻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三年下来,溪头被洗劫一空。后来曾国藩的湘军赶走了太平军。
调查队员访问胡升(郑梅婷摄)
    虽然年岁已远,但关于太平军的历史记忆仍在溪头有所保留。胡升告诉我们,“长毛”来到溪头之后,不仅抢劫财物,还占领了祠堂,挨家挨户“占大户”,烧掉了许多老房子,比如式古堂有栋房子就被烧毁,天井至今仍有烧裂的痕迹。而官房里附近的金环门,从德润堂到牛王殿一带原本商铺林立,也被太平军付之一炬。由于溪头一向重文轻武,并未组织地方团练(黄田则有),太平军的到来对溪头当地的秩序造成了极大的冲击。“洪、杨之乱,泾县被兵久且烈。我曾祖国柱公经商在外,未受兵祸。我祖瑞璋公、我父明甫公,俱能振扬家声;惜皆年未四十,痛告背弃”。胡耐安的曾祖胡国柱因经商在外而躲过一劫,但对于居住本地的胡氏族人而言,逃难成为了惟一的选择。
    《泾县龙坦胡氏八甲绍绪堂家谱》(胡升家谱)记载,咸丰十年(1860),“发逆窜泾,四散虏掠”,三十二世的泽顺公因“拒贼尽难”,其义行被曾国藩得知并奏请表彰,“奉旨建立专祠,给予世袭雩骑尉三代,恩骑尉罔替”。同年,三十四世的有信公(1853-1925),“甫授读,罹发逆之乱,失恃随祖慈逃逐深山,流离往汉上湘旅居数载”。其自述《清季丹溪逸叟七旬自序》中记载了详细的过程:“发逆扰泾邑,城乡徧遭蹂躏,先大人骂贼殉难,先母投井殉节。余与我姊痛失恃,随祖母入山避西坑,全家啜麸粥,食包谷,贼至则藏匿岩壑丛棘中,大雨淋头不遑顾,瞰贼齐去,始敢出诣山舍觅饮食。无何贼益肆,掳掠逼财,叠来继往,昼夜靡宁,惊惶警惕数阅月,乃举家逃走。”太平军的侵扰使得年仅7岁的有信公一夜之间失去了父母双亲,只能举家逃亡在外。直到同治乙丑四年(1865)五月,他们才举家搬回泾县,但故乡已是一片狼藉,“庐舍荒凉,不堪目击”。
   又如六甲的胡鸿泽(陶轩公),同治十三年(1874)进士,第二年担任赣南龙南县知县,后转任上饶府知县。時值太平天国动乱,其妻带着公婆和两个儿子举家避难,从泾县前往福建寻夫。公婆不幸途中染病故去,盘缠用尽的陶轩公妻就哭乞施舍,得棺木暂葬二老,然后又拖着二子一路艰辛到福建找到丈夫,才得以团聚。
    再如八甲的骘贞公(1867--?),太平天国期间亦从泾县逃难至沙县,其六世孙永铨于2001年赴泾县寻祖,几经周折终于找到溪头村龙坦桥,并认祖归宗。永铨于是编修《龙坦胡氏统宗谱暨迁沙支派续谱》,记载骘贞公自泾县至沙县繁衍的子孙支系。
    以上是文字材料所告诉我们的,已经牵连出三个家庭逃难的故事,而更多没有留下记载的族人同样在动乱中或死或逃,使得龙坦胡氏的人口大为流失。太平军的到来对当地社会和人群无疑是一大浩劫。
牛王菩萨:溪头胡氏的信仰生活
    过去溪头有五显殿、魁星阁、龙王庙、牛王殿等一系列庙宇,现在仅存牛王殿了。牛王殿建于明万历年间,坐落于握里,供奉牛王菩萨。胡朴安《中华全国风俗志·安徽·泾县东乡佞神记》载:“牛王大帝者,即汉渤海太守龚遂也。以卖刀买牛之故事,乡人讹之,称为牛王大帝”。《汉书·龚遂传》记载,龚遂“字少卿,山阳南平阳人也。以明经为官,至昌邑郎中令,事王贺”,当时渤海地区闹饥荒,盗贼并起,龚遂下令,凡持锄头镰刀者皆为良民,官吏不得查问,持武器者即为盗贼,于是许多盗贼“弃兵弩而持锄钩”;百姓有佩戴刀剑的,龚遂就使“卖剑买牛,卖刀买犊”。这一故事被附会到牛王菩萨身上,在溪头百姓的口中变成了:“当时官逼民反,杀人放火的事情常有发生,开明的龚遂不是采取强硬的镇压手段,而是安抚并劝说这些落草为寇的草民卖刀买牛种地。在他的任期内,老百姓安居乐业,叛乱自然消除了,后世人们为了纪念龚遂,就敬称他是牛王菩萨。”牛是农耕社会农民的主要生产资料之一,在百姓心目中地位神圣。而牛王菩萨是龚遂的化身,老百姓世代纪念他,反映了对于对爱民如子的父母官的期盼。
溪头村的牛王殿(罗昊天摄)
    泾县仅有溪头这一个牛王殿,不仅溪头、罗村、石柜、周村的百姓多来朝拜,更有南陵、芜湖等地的百姓前来朝拜。民间传说,芜湖地区有个大户人家的小孩病重,已经不行了,就把他送到太平郡。某天有一位路过的先生留下一张方子,说是可以治好小孩的病。家人照方子抓好药之后,小孩真的痊愈了。这位先生没留下过多的信息,只说自己姓龚,家住溪头龙坦岭。小孩的家人到溪头寻找,却听闻只有牛王殿中供奉的牛王菩萨姓龚,便得知是牛王菩萨显灵了,于是芜湖地区的人也多来朝拜。在这一传说中,牛王菩萨的身份从父母官转变为治病行医之人。可见对于以小农生产为主的百姓而言,饥荒和瘟疫的打击可以是致命的,而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父母官和医生形象在他们眼中便成为牛王菩萨的化身,为农耕生活带来安宁。
牛王菩萨像(罗昊天摄)
    据胡传农回忆,过去在溪头都内,各姓祭拜不同的菩萨,在信仰层面有严格的宗族界限。龙坦胡氏供奉五显菩萨(诞辰农历四月初八),界桥胡氏供奉玄檀菩萨(诞辰农历三月十六),柳氏供奉牛王菩萨(诞辰六月初八)。而五显菩萨所在的五显殿存世时,不仅供奉五显菩萨、孔子和关公,还摆放有龙坦胡氏中文武举人以上名人的牌位,可见在敬神之外还发挥着收族作用。在菩萨诞辰这天,“谁家的菩萨由谁家主持出会,请戏班子唱戏”。但在六月初八这天,柳氏、杨氏、付氏、谢家全部出来参会,“敲锣打鼓,抬轿巡游,从牛王殿出发经过瑯桥、白华、西阳一甲绕到溪头街道,再回到牛王殿”——说明牛王菩萨的信仰范围更加广泛,或缘于柳氏、杨氏、付氏、谢家本就是后面才来的小姓,这些小姓人口较少,通过牛王菩萨结成了非血缘的信仰共同体。又据村民所言,“溪头是土地改革以后外姓人才多起来的,原来都是姓胡的”,那么胡传农所描述的应当是土地改革以后“文革”之前的溪头信仰状况。
   但这一信仰界限随着宗族界限的打破而日渐模糊。如今当我们问及牛王菩萨是否某姓的专属神明时,胡姓族人对此显得十分茫然,只是说不论什么姓氏都可以朝拜牛王菩萨。从牛王殿的锦旗和碑刻来看,现在的牛王菩萨的确不是柳氏的专属,胡、余、徐、汪、唐等诸多姓氏都参与了捐资。为什么会有如此剧烈的转变呢?我们注意到,身为下七甲人氏的胡宁生曾经提及,“牛王菩萨是种田的人供的神,我们家不拜”,而土改后才进入溪头的各小姓本就以务农为生,故成为信仰牛王菩萨的主要群体。但“文革”期间,村中的大部分庙宇都被破坏,在信仰的重建过程中其规则也发生了重塑,如今村中仅余下牛王殿一个寺庙,各姓之间也不再需要通过特定的信仰划清界限,胡氏自然开始参与朝拜牛王菩萨了。而现在牛王殿的看管人姓柳,虽然胡氏族人说“是因为土地改革的时候,房子被分给外姓人,牛王殿附近姓柳的居多”,但实质是柳氏对牛王殿的实际控制权延续至今。
   胡朴安称,牛王殿“正戏之外,兼演傀儡戏。其戏由特别酬神者出资演唱。特别酬神者,或因病,或别种事实,曾许牛王大帝之愿者也”。但据村民所言,牛王殿的巡游活动和演戏如今已经很久没办了。1999年新塑紫檀木牛王菩萨雕像后有一次巡游,此后连续三年的六月初八,每个木梳厂出资唱一本戏,由兰馥堂的余志成老人管事。巡游范围是溪头、周村、石柜,而罗村因不顺路而不在范围之内。
门当户对:溪头胡氏与黄田朱氏的联姻
    在田野调查的第二天(7月30日),我们来到了距离溪头不远的黄田村。刘诗古老师在黄田进行了多年的调查,因此对黄田十分熟悉。沿着潺潺的小溪,我们在朱永龙先生的带领下一路参观了思慎堂、思永堂等黄田古民居。“水磨花砖”是泾县独有的特色传统建材,号称千年不粘灰,要有财力才能烧制,在黄田古建筑中使用得最多,溪头村的式谷堂也有。
黄田村思慎堂前的合照(刘庶吉摄,背景可以看到“水磨花砖”)
    泾县最高峰黄㟋山(被朱珔称为泾县的祖山),北边是溪头都胡氏,南边是张香都朱氏。所谓“黄田有财气,溪头有文采”,说的是黄田朱氏善于做生意,溪头胡氏考取科举功名的人多,两姓门当户对,有数百年的联姻历史。直到今天,这种联姻关系也在延续,例如胡再生老人的太太就是黄田朱氏人。
    黄田朱氏也是由婺源迁泾。据《泾县张香都朱氏续修支谱》记载,朱纬于南宋时期始迁泾县,居张香都,从此在这里繁衍生息。朱氏在明清之际就以经商闻名,如道光年间建造“洋船屋”的朱一乔、朱宗怀父子,晚清商人朱子典;近代有著名实业家朱鸿度、朱幼鸿父子。朱鸿度,曾在直隶总督李鸿章属下供职,奉命在沪创办机器纺织局,是我国近代民办纺织工业的创始人。其第三子朱幼鸿,是近代颇有实力的民族资本家,兼并裕源纱厂全部股本,独资经营,颇获效益;先后于上海创办裕通、裕亨纱厂、裕丰面粉厂,在汉口开设裕隆粉厂,在江苏支塘开设裕泰纱厂,在高邮开设裕亨面粉厂,在苏北、山东开盐场。在长江中下游各大商埠设盐号、开当铺三十处。至民国初,所办工业企业发展极盛,资产总额五六千万两白银。我们此行在胡升家中得见《朱荣禄公哀挽录》,记录了朱幼鸿去世后社会各界发来的挽联,从中发现他交游甚广,在乡族之间颇有声望,在商界和政界都颇具社会影响力。
    溪头胡氏和黄田朱氏是东乡的两大望族,清代人口众多,且有钱有势。同治年间,东乡九都一同成立公共基金“青云庄”,有一千多亩田地,专门补助当地义学和读书人。“青云庄”虽然为东乡九都所共有,但经营收租的权力由张香都朱氏和溪头胡氏轮流把持。这说明作为望族的黄田朱氏和溪头胡氏在地方社会中掌握更多话语权,从而更容易攫取社会资源,并促进家族的兴旺发达。
    那么,朱胡两姓的联姻传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据说两家在明代以前就互有来往。而在清乾隆《泾县志》中,“胡氏催莲,溪头都炅女,幼许字张香都朱御”,“朱氏,溪头都胡承学妻”,“胡氏,张香都监生朱武豊妻”,“朱氏,溪头都胡其右妻”等朱、胡联姻的记载比比皆是。这说明起码在清初,溪头都胡氏与张香都胡氏就已经互为彼此通婚最多的家族。以朱珔(1769-1850)为例(字玉存,号兰坡,嘉庆七年(1802)成进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授编修,官至侍读。道光元年(1821)直上书房,获“品学兼优”褒奖,升右春坊赞善。次年,任会试同考官),其祖母、本生母、其妻皆出自溪头胡氏,朱珔五兄朱琯的妻子胡氏是朱珔至交胡世琦的姐姐,朱珔次女嵌珠嫁给了胡承珙之子胡先翰。朱珔、朱理兄弟与胡世琦、胡承珙等人交好。不难发现,朱、胡二姓的联姻历史早已使得两家形成了紧密的社会关系网络。
    黄田朱氏和溪头胡氏的联姻可以带来双赢。泾县退休县志办主编汪渭老先生(目前已经写成《溪头古今》一书的初稿)告诉我们,黄田朱氏的许多名人实际上是胡氏培养的。另外,胡朴安于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前往上海,本想参加革命活动,却“几无以立足”,乃至朱姓裕源纱厂任会计,一边参加国学保存会。培风中学创办人朱俠骨(1874-1937)青年时赴上海朱姓公馆任馆师,后经胡朴安介绍至神州女子学校任教,又任《申报》副刊编辑……凡此种种,说明两家的联姻行为也是一种变相的利益交换。黄田朱氏在财力上可提供支持,溪头胡氏在官场上可提供庇护,为进一步壮大家族势力提供了重要的保障。
   结语
    溪头胡氏据说南宋末年由婺源迁泾,始迁祖为宣州通判胡渠之子汝坚公,但大宗祠尊奉的一世祖是德四公。胡氏崛起的轨迹大致是,明代经商致富,明末修建大宗祠,清代科举人才辈出,而起点或是顺治壬辰进士尚衡公。一个家族的兴旺发达并非偶然,溪头最早的主人周、罗、施三姓或搬离或绝后,界桥胡一度与溪头胡并驾齐驱,如今也只剩下十多户。溪头胡氏兴盛的背后是对文化教育的重视,“学而优则仕”的传统,与黄田朱氏的联姻策略等诸多因素。清代胡承珙、胡世琦等朴学大师奠定了溪头胡氏在当地的声望,而遍布全国的大小官吏使得溪头无形中也得到了帝国的护佑,人脉和社会资源比之其他家族都更胜一筹。即便在太平天国运动中遭受了强烈的打击,又经历了从清至民国的时代剧变,胡氏依然凭借扎实的文化传统培养出了胡朴安、胡怀琛、胡耐安等一批著名学者,并在沪上报刊界站稳脚跟,迎来了近代的成功转型。\
    在时代沉浮中,个体、家庭和家族都不断面临命运的岔路口。通过科举制度,胡尚衡、胡承谋、胡蛟龄、胡承珙等人脱颖而出,迎来了个人命运的转折。而溪头胡氏内部在不停分化,如上七甲、下七甲读书做官者多,六甲、八甲多外出经商,五甲力田者尤多,再往下的不同支派也盛衰不一。而在溪头都这一地域空间内,周、罗、施三姓逐渐消亡,界桥胡氏走向没落,溪头胡氏却屹立至今。但无论是谁,都要接受大历史的考验,破坏或许是一朝一夕的,重建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那些被烧毁的族谱,被拆除的祠堂和寺庙,被湮没的传统,都提醒我们有些东西是失而不可复得的。而家庭和家族的历史,在口口相传中能延续多久呢?实体之不存带来的是宗族观念的淡薄,当家族成为一盘散沙,新谱的修订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面临困难,家族的过去便成为少部分人的独家记忆,而年轻一代对此不再了解。所幸有像胡再生、胡宁生、胡传农这样的胡氏族人,尽可能地在用文字记录下家族历史,与他们的交流也使我们获取了丰富的口述资料。
    虽然在行前已经阅读过部分文献,但真实的历史现场总是在打破我们的思维定式。此行,我们有幸搜集到了《龙坦胡氏统宗谱复印本》、《明板皖南胡氏统宗谱》、《龙坦胡氏统宗谱暨迁沙支派续谱》、《龙坦胡氏五甲二房红公分支谱》、《泾县龙坦胡氏八甲绍绪堂家谱》、《龙坦胡氏三五甲抄本宗谱序文及龙坦村风景诗》、《希贤堂胡氏微家谱》等珍贵的族谱资料和其他地方文献。此次田野调查不是一个结束,而是一个新的起点,接下来我们会对搜集到的文献作细致的阅读,对溪头胡氏作进一步的挖掘。
    主要参考文献:

    [1] 乾隆《泾县志》,乾隆二十年刻本。
    [2] 嘉庆《泾县志》,民国三年重印本。
    [3] 泾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泾县志》,北京:方志出版社,1996年。
    [4]《龙坦胡氏统宗谱复印本》,胡升藏。
    [5]《龙坦胡氏三五甲抄本宗谱序文及龙坦村风景诗》,胡升藏。
    [6]《泾县龙坦胡氏八甲绍绪堂家谱》,胡升藏。
    [7]《高曾祖泽顺公及祖父德征公手迹,胡传璠记》,胡升藏。
    [8] 胡朴安:民国《胡氏家乘》。
    [9] 胡耐安:《我的身世——胡耐安自述》,1977年,胡宁生藏。
    [10] 胡再生:《龙坦颂》,2013年。
    [11] 胡传农:《龙坦胡氏》,2016年。
    [12] 汪渭:《溪头古今》(未刊稿)。
    信息提供:作者郑梅婷(厦门大学历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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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19-11-26
【先期报道】厦门大学历史系师生暑期对安徽泾县溪头都“龙坦胡氏”开展调研
文:胡宁生
    厦门大学历史系助理教授刘诗古在对泾县榔桥镇黄田村考察中发现毗邻的溪头都“龙坦胡氏”文化底蕴深厚,引发研究兴趣,在榔桥镇领导王黎民引荐下和我取得联系。有学者对“龙坦胡氏”助力,是一次难得的机遇。为配合刘诗古教授,我将有关“龙坦胡氏”的调研文章和相关报道陆续发给刘诗古教授。刘教授反馈,他将我所发的文章与学生共享了。
王黎民书记(右)陪同刘诗古教授(左)在溪头都调研
    2019年暑期刘教授组织学生深入胡氏古村落泾县溪头都,对“龙坦胡氏”开展专题调研,8月24日,在王黎明书记陪同下来到“溪头都”,通知我已经是下午,乘车不方便,没能赶去见面,当晚,学生朱灵欣加了我微信,说第二天可方便接受他(她)们的专访,求之不得,欣然应许。次日(25日)朱灵欣一行(4女1男)包车从榔桥来到黄山区(太平),根据位图顺利的来到我家。
    学生们备足了功课,对泾县溪头都村情、对“龙坦胡氏”非常了解。特别是对我的文章,我的博客了解程度让我诧异。甚至连我的字辈也准确无误。在职时,我一直和学生打交道,毫不谦虚的说,我是个称职的老师。我一直奉行:师生(包括父子(女)之间是朋友关系,他(她)们的到访,让我找回久违教书匠感觉。我将应有的资料给他(她)们阅览,尽可能的将我了解的情况托盘介绍,毫无保留。通过接触,真切的感受:刘诗古教授教学严谨,厦大学生的脚踏实地、认真好学,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拟打算将厦门大学历史系师生的2019暑期安徽泾县溪头都“龙坦胡氏”调研报告收录入我正在参与编撰的《安徽胡氏通志》、为之愠色,增彩。为发扬光大中华传统文化各阶层的参与、助力欣慰。笃信作为中华传统文化其中的胡氏文化明天会更精彩!
    合影留驻这次调研之行。
(自左)胡宁生,程一林,包菡,郑梅婷,朱灵欣,罗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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